巻三十二

寄李十二白二十韵

杜 甫

 昔年有狂客， 号尔谪仙人。

 笔落惊风雨， 诗成泣鬼神。

 声名从此大， 汩没一朝伸。

 文采承殊渥， 流传必绝伦。

 龙舟移棹晚， 兽锦夺袍新。

 白日来深殿， 青云满后尘。

 乞归优诏许， 遇我宿心亲。

 未负幽栖志， 兼全宠辱身。

 剧谈怜野逸， 嗜酒见天真。

 醉舞梁园夜， 行歌泅水春。

 才高心不展， 道屈善无邻。

 处士祢衡俊， 诸生原宪贫。

 稻粱求未足， 薏苡谤何频。

 五岭炎蒸地， 三危放逐臣。

 几年遭鹏鸟， 独泣向麒麟。

 苏武先还汉， 黄公岂事秦。

 楚筵辞醴日， 梁狱上书辰。

 已用当时法， 谁将此义陈。

 老吟秋月下， 病起暮江滨。

 莫怪恩波隔， 乘槎与问津。

  《本事诗》：李白出入宫中，恩礼殊厚，竟以疏纵乞归。上亦以非廊庙器，优诏罢遣之。后以不羁，流落江外；又以永王招礼累，谪于夜郎，及放还，卒于宣城。

  杜所赠二十韵，备叙其事，读其文尽得其故迹。杜逢禄山之难，流离陇、蜀，毕陈于诗，推见至隐，殆无遗事，故当时号为诗史。

  《金垒子》：杜少陵平生何独于太白数数然耶？至读《寄白二十韵》，有云：才高心不展，道屈善无邻。处士祢衡俊，诸生原宪贫。稻粱求末足，薏苡谤何频。五岭炎蒸地，三危放逐臣。几年遭鹏鸟，独泣向麒麟。苏武先还汉，黄公岂事秦。楚筵辞醴日，梁狱上书辰。已用当时法，谁将此意陈。

  予三复而深悲之。数语为太白洒谤，事具而情皦，太白无濡迹于永王璘事省然矣。白亦尝有《书怀赠江夏韦太守》诗云：“仆卧香炉顶，飡霞饮瑶泉。门开九江转，枕下五湖连。半夜水军来，浔阳满旌旃。空名适自误，迫胁上楼船。徒赐五百金，弃之若浮烟。辞官不受赏，翻谪夜郎天。夜郎万里道，西上令人老。扫荡六合清，仍为负霜草。日月无遍照，何由诉苍昊。”甚详，然不若杜诗之可据。

  盖亲父不得为其子媒，其父誉之，不若他人誉之之为信也。王嗣奭曰：此诗分明为李白作传，其生平履历备矣。白才高而狂，人或疑其乏保身之哲，公故为之羽白。如“未负幽栖志，兼全宠辱身”，及“楚筵辞醴，梁狱上书”数句，皆刻意辩明，与赠王维诗“一病缘明主，三年独此心”相同，总不欲使才人含冤千载耳。

  卢世㴶谓是天壤间维持公道、保护元气文字。仇苍柱曰：按太白本传：“白喜纵横术，击剑，为任侠。”杜公向赠诗云：“飞扬跋扈为谁雄。”盖恐其负材任气，至于偾事也。后来永王璘起兵，迫致不能自脱。观其作《东巡歌》云：“永王正月东出师，天子遥分龙虎旗。”又云：“二帝巡游俱未回，五陵松柏使人哀。”又云“南风一扫胡尘静，西入长安到日边。”是以勤王望永王，意中实未尝忘朝廷也。及璘败，而白遂系狱，殆所遭时势之不幸耳。

少陵倦倦系念，亦曲谅其苦心而深为之悲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