附录四
丛说二百二十则
(51—60)
51、 吴伟业《与宋尚木论诗书》:诗之尊李、杜;文之尚韩、欧。此犹山之有泰、华;水之有江、河,无不仰止而取益焉。
52、 《旧唐书·杜甫传》:天宝末,诗人杜甫与李白齐名,而白自负文格放达,讥甫龌龊,而有饭颗山之嘲诮。元和中,词人元稹论李、杜之优劣,曰:予读诗至杜子美,而知小大之有所总萃焉。始尧、舜之时,君臣以赓歌相和,是后诗人继作,历夏、殷、周千余年。仲尼缉拾选拣,取其于预教化之尤者三百,余无所闻。《骚》人作而怨愤之态繁,然犹去《风》《雅》日近,尚相比拟。秦、汉以还,采诗之官既废,天下妖谣民讴、歌颂讽赋、曲度嬉戏之辞,亦随时间作。至汉武赋《柏梁》而七言之体兴,苏子卿、李少卿之徒,尤工为五言,虽句读文律各异,《雅》郑之音亦杂,而辞意简远,指事言情,自非有为而为,则文不妄作。建安之后,天下之士遭罹兵战,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,往往横槊赋诗,故其遒壮抑扬、冤哀悲离之作,尤极于古。晋世风概稍存,宋、齐之间教失根本,士以简谩歙习舒徐相尚,文章以风容色泽、放旷精清为高,盖吟写性灵、留连光景之文也,意义格力无取焉。陵迟至于梁、陈,淫艳刻饰、佻巧小碎之词剧,又宋、齐之所不取也。唐兴,官学大振,历世之文,能者互出,而又沈、宋之流,研练精切,稳顺声势,谓之为律诗。由是之后,文体之变极焉。然而莫不好古者遗近,务华者去实,效齐、梁则不逮于魏、晋,工乐府则力屈于五言,律切则骨格不存,闲暇则纤浓莫备。至于子美,盖所谓上薄《风》《骚》,下该沈、宋,言夺苏、李,气吞曹、刘,掩颜、谢之孤高,杂徐、庾之流丽,尽得古今之体势,而兼人之所独专矣。使仲尼考锻其旨要,尚不知贵其多乎哉!苟以为能所不能,无可无不可,则诗人以来,未有如子美者。是时山东人李白,亦以奇文取称,时人谓之李、杜。余观其壮浪纵恣,摆去拘束,摸写物象,及乐府歌诗,诚亦差肩于子美矣。至若铺陈终始,排比声韵,大或千言,次犹数百,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,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,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,况堂奥乎?自后属文者,以稹论为是。
53、 《竹坡诗话》:元微之作李杜优劣论,谓:"太白不能窥杜甫之藩篱,况堂奥乎?唐人未尝有此论,而稹始为之,至退之曰:"李、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。不知群儿愚,那用故谤伤。则不复为优劣矣。洪庆善作《韩文辩证》,著魏道辅之言,谓退之此诗为微之作也。微之虽不当自作优劣,然指稹为愚儿,岂退之意乎?
54、 《黄山谷文集》:予评李白诗,如黄帝张乐于洞庭之野,无首无尾,不主故常,非墨工椠人所可议拟。吾友黄介读李杜优劣论曰:“论文正不当如此。”予以为知言。
55、 《沧浪诗话》:李、杜二公,正不当优劣。太白有一二妙处,子美不能道;子美有一二妙处,太白不能作。子美不能为太白之飘逸,太白不能为子美之沉郁。太白《梦游天姥吟》、《远别离》等,子美不能道;子美《北征》、《兵车行》、《垂老别》等,太白不能作。论诗以李、杜为准,挟天子以令诸侯也。少陵诗法如孙、吴,太白诗法如李广。
56、 《韵语阳秋》:杜甫、太白以诗齐名,韩退之云“李、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,似未易以优劣也。然杜诗思苦而语奇,李诗思疾而语豪。《杜集》中言李白诗处甚多,如“李白一斗诗百篇”,“清新庾开府,俊逸鲍参军”,“何时一樽酒,重与细论文”之句,似讥其太俊快。李白论杜甫,则曰:“饭颗山头逢杜甫,头戴笠子日卓午。为问因何太瘦生,只为从来作诗苦。”似讥其太愁肝肾也。杜牧云:“杜诗韩笔愁来读,似倩麻姑痒处搔。天外凤凰谁得髓,何人解合续鸾胶。”则杜甫诗,唐朝已来一人而已,岂白所能望耶?
57、 《鹤林玉露》:李太白一斗百篇,援笔立成。杜子美改罢长吟,一字不苟。二公盖亦互相讥嘲,太白赠子美云:“借问因何太瘦生,只为从前作诗苦”,“苦”之一辞,讥其困雕镌也。子美寄太白云:“何时一樽酒,重与细论文”,“细”之一字,讥其欠缜密也。
58、 白乐天《与元微之书》:诗之豪者,世称李白。李之作,才矣,奇矣,人不迨矣,索其《风》《雅》、比、兴,十无一焉。杜诗最多,可传者千余首。至于贯穿古今,覙缕格律,尽工尽善,又过于李焉。然撮其《新安》、《石壕》、《潼关吏》、《芦子关》、《花门》之章,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之句,亦不过十三四。
59、 赵次公《杜工部草堂记》:李、杜号诗人之雄,而白之诗多在于风月草木之间、神仙虚无之说,亦何补于教化哉!惟杜陵野老,负王佐之才,有意当世,而骯髒不偶,胸中所蕴,一切写之于诗。
60、 《鹤林玉露》:李太白当王室多难、海宇横溃之日,作为歌诗,不过豪侠使气、狂醉于花月之间耳。社稷苍生,曾不系其心膂。其视杜少陵之忧国忧民,岂可同年语哉!唐人每以李、杜并称,韩退之识见高迈,亦惟曰“李、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,无所优劣也。至宋朝诸公,始知推尊少陵。东坡云:“古今诗人多矣,而惟称杜子美为首,岂非以其饥寒流落,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?”又曰:“《北征》诗识君臣大体,忠义之气,与秋色争高,可贵也。”朱文公曰:“李白见永王璘反,便从恿之,诗人没头脑至于如此。杜子美以稷、契自许,未知做得与否?然子美却高,其救房琯亦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