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巻三十五


 

 

六、天宝三载(44岁·上)


 

天宝三载,甲申。五月改“年”为“载”。  四十四岁

 

在翰林,代草王言。然性嗜酒,多沉饮,有时召令撰述,方在醉中,不可待,左右以水沃面,稍解,即令秉笔,顷之而成。帝甚才之,数侍宴饮。因沉醉引足令高力士脱靴,力士耻之,因摘其诗句以激太真妃。帝三欲官白,妃辄沮之。又为张珀谗谮,公自知不为亲近所容,恳求还山,帝乃赐金放归。

 

《本事诗》云:李白才逸气高,与陈拾遗齐名,玄宗闻之,召翰林,以其才藻绝人,器识兼茂,便以上位处之,故未命以官。尝因宫人行乐,谓高力士曰:“对此良辰美景,岂可独以声伎为娱,傥时得逸才词人咏出之,可以夸耀于后。”遂命召白。时宁王邀白饮酒,已醉,既至,拜舞颓然,上知其薄声律,谓非所长,命为《宫中行乐》五言律诗十首。白顿首曰:“宁王赐臣酒,今已醉,傥陛下赐臣无畏,始可尽臣薄技。”上曰:“可。”即遣二内臣掖扶之,命研墨濡笔以授之,又令二人张朱丝栏于其前。白取笔抒思,略不停缀,十篇立就,更无加点。笔迹遒利,凤跌龙孥,律度对属,无不精绝。出入宫中,恩礼殊厚,竟以疏纵乞归,上亦以非廊庙器,优诏罢遣之。

 

《松窗录》云:开元中,禁中初重木芍药,即今牡丹也。得四本,红、紫、浅红、通白者,上移植于兴庆池东,沉香亭前。会花方繁开,上乘照夜白,太真妃以步辇从。诏特选梨园弟子中尤者,得乐十六部。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,手捧檀板,押众乐前,将歌之。上曰:“赏名花,对妃子,焉用旧乐词为!”遂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供奉李白立进《清平调》辞三章。白欣然承旨,犹苦宿酲未解,因援笔赋之,其辞曰: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。若非群玉山头见,会向瑶台月下逢。”“一枝红艳露凝香,云雨巫山枉断肠。借问汉宫谁得似,可怜飞燕倚新妆。”“名花倾国两相欢,长得君王带笑看。解释春风无限恨,沉香亭北倚栏杆。”龟年遽以辞进,上命梨园弟子约略调抚丝竹,遂促龟年以歌。太真妃持玻璃七宝盏,酌西凉州蒲桃酒,笑领歌,意甚厚。上因调玉笛以倚曲,每曲遍将换,则迟其声以媚之。太真妃饮罢,敛绣巾重拜上。龟年常语于五王,独忆以歌得自胜者无出于此,抑亦一时之极致耳。上自是顾李翰林尤异于他学士。会高力土终以脱靴为深耻,异日,太真妃重吟前词,力士戏曰:“比以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,何反拳拳如是?”太真妃惊曰:“何翰林学土能辱人如斯!”力土曰:“以飞燕指妃子,是贱之甚矣!”太真妃深然之。上尝三欲命李白官,卒为宫中所捍而止。

 

《松窗录》,唐韦睿撰,今亡。此则自《太平广记》中录出。乐史《别集序》中所载,盖本之此书。

 

《摭言》云:开元当是天宝之误。中,李翰林白应诏草《白莲花开序》用及宫辞十首,时方大醉,中贵人以冷水沃之,稍醒,白于御前索笔一挥,文不加点。令本《摭言》缺此一则,《太平广记》中引之。按所谓草《白莲花开序》,疑即范《墓碑》所云《泛白莲池序》也。所谓宫词十首,疑即《本事诗》所云《宫中行乐词》五言律十首也。盖皆得之传闻,故其说不无少异。今《宫词》仅存八首,《白莲序》已亡。

 

钟泰华《文苑四史》云:《唐书》曰:玄宗召李白草《白莲辞》,使太真捧砚,力士脱靴。今《唐书》无此文,恐出自稗官小说,钟盖误引耳。

 

魏颢《集序》云:上皇豫游,召白,白时为贵门邀饮,比至,半醉,令制《出师诏》,不草而成,许中书舍人。诸书皆言太白以醉中应诏而作诗文,《宫中行乐词》多言中春之景,沉香亭赋《清平调》值牡丹繁开,则春暮矣,《泛白莲池》又夏中事,《出师诏》不详何时,大抵各举其所闻之一事而言,致有不同,非传闻之错互也。

 

杜子美诗云:“李白一斗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。”想其扶醉而见天子,固不止偶然一次矣。   

 

《唐国史补》云:“李白在翰林多沉饮,玄宗令撰乐词,醉不可待,以水沃之,白稍能动,索笔一挥十数章,文不加点。后对御令高力土脱靴,上令小阉排出之。”

 

《旧唐书》:白尝沉醉殿上,引足令高力士脱靴,由是斥去。

 

《酉阳杂俎》云:李白名播海内,玄宗于便殿召见,神气高朗,轩轩若霞举。上不觉忘万乘之尊,因命纳履,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:“去靴。”力士失势,遽为脱之。及出,上指白谓力士曰:“此人固穷相。” 

 

李阳冰《集序》云:“丑正同列。害能成谤,格言不入,帝用疏之。公乃浪迹纵酒,以自昏秽。咏歌之际,屡称东山。天子知其不可留,乃赐金归之。”按:李阳冰、魏颢皆尝与太白游处,二序所纪出处,较之他文定为真确可信。阳冰所谓“丑正同列,害能成谤”,颢《序》所谓“以张垍谗逐”,刘全白《翰林学士李君碣记》亦曰“为同列者所谤,诏令归山”;三书大约相同,而新旧史皆不载,知其疏略矣。

 

《野客丛书》曰:李白事,所说不一。魏颢作《文集序》曰:上皇豫游,召白,白时为贵朋邀饮,比至,半醉,令制《出师诏》,不草而就,许中书舍人。以张垍谗逐,游海岱间,年五十余,尚无禄位。

 

乐史作《别集序》则又云:上与太真在沉香亭赏木芍药,令李龟年持金花笺宣赐李白立进《清平调》,白宿酲未解,援笔赋之。会高力士挟脱靴之恨,谮白于妃,由是上三欲官白,辄为妃沮。

 

刘全白作《碣记》曰:天宝初,玄宗辟翰林待诏,因为《和蕃书》并上《宣唐鸿猷》一篇,上重之,欲以纶诰之任委之,为同列者所谤,诏令归山,遂浪迹天下。

 

范传正《新墓碑》曰:天宝初,召见于金銮殿,论当世务,草《答蕃书》,玄宗嘉之,遂直翰林,专掌密命,将处司言之任。他日,泛白莲池,公不在宴,皇欢既洽,召公作序。时公被酒于翰苑中,命高将军扶以登舟,优宠如是。既而上疏,请还旧山,玄宗甚爱其才,或虑乘醉出入省中,不能不言温室树,恐掇后患,惜而遂之。

 

其说纷纭,不同如此。惟乐史所说,颇与传文合。传曰:白供奉翰林,犹与饮徒醉于市,帝坐沉香亭,意有所感,欲得白为乐章。召入,而白已醉,左右以水頮面,稍解,援笔成文,婉丽精切,无留思。帝爱其才,数宴饮,白常侍帝,醉,使高力士脱靴。力士数贵,耻之,摘其诗以激杨贵妃。帝欲官白,妃辄沮之。白自知不为亲近所容,恳求归山;帝赐金放还。所载如此。仆谓李白不容于朝,固由高力士之谮,然其为人疏旷不密,观传正所谓“乘醉出入省中,不能不言温室树”,又观李阳冰《草堂集序》谓“出入翰林中,问以国政,潜草诏诰,人无知者。丑正同列,害能成谤”,疑其醉中曾泄漏禁中事机,或者云云,明皇因是疏之。

 

计太白在长安不过三年,所赋诸诗,其《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》诗、《灞陵行送别》诗、《送程刘二侍御独孤判官赴安西幕府》诗、《望终南山寄紫阁隐者》诗、《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》诗、《春归终南山松龙旧隐》诗、《登太白峰》诗、《杜陵绝句》、《夕霁杜陵登楼寄韦繇》诗、《怨歌行》,注云:长安见内人出嫁,友人令予代为之。皆在长安中之作,先后不可考。

 

其《侍从宜春苑奉诏赋龙池柳色初青听新莺百啭歌》、《宫中行乐》词、《清平调》词、《送贺监归四明应制》诗、《送贺宾客归越》诗、《旧唐书》:天宝二年十二月乙酉,太子宾客贺知章请度为道士还乡。三载正月庚子,遣左右相以下祖别贺知章于长乐坡上,赋诗赠之。太白二诗,一乃应制,一私自送行而作者也。其《对酒忆贺监》二首,又《重忆》一首,皆知章没后之作。 

 

《朝下过卢郎中叙旧游》诗、《金门答苏秀才》诗、《侍从游宿温泉宫》诗、《驾去温泉宫后赠杨山人》诗、《温泉侍从归逢故人》诗、《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》诗,诗曰:“秦地见碧草,楚谣对金樽,把酒尔何思,鹧鸪啼南园。予欲罗浮隐,犹怀明主恩。踌蹰紫宫恋,孤负沧洲言。”知此诗在翰林时之作。

 

其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诗,则在是时以后至德以前。皆供奉翰林时所作。《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院内诸学土》诗、《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》诗,诗曰:“何处可为别,长安青绮门。临当上马时,我独与君言。风吹芳兰折,日没鸟雀喧。举手指飞鸿,此情难具论。同归无早晚,颍水有清源。”应是被谗而去志已决之语。乃遭谗之后所作。

 

《还山留别金门知己》诗、《初出金门寻王侍御不遇咏壁上鹦鹉》诗,将去长安时所作


注释